“是！”

驾驶员一番操作之下，直升机保持悬飞在变异体正上方，幸好军用直升机和研究所直升机的操作台相似，他下意识地按下了歼击按钮。

几枚歼击炮飞泻而下，轰开附近的冰面，炸在了变异体的身上。

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时，众人纷纷捂住了耳朵。

随着黑雾渐渐散去，令人震惊的是，虎鲸却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损伤，只是更加愤怒地悲鸣了一声，震得坐在直升机上的人即使捂住耳朵也还是痛苦不堪。

因为冰层被炸开，隐藏在冰下的神秘阴影现出了它的真身——一条浑身漆黑，身上缠绕有一条流畅顺滑的金色线条的鲸鱼，会让人一眼想起繁复迷人的星空，和往常看到的虎鲸变异体都不太一样。

它暂时潜入了水底，但巨大的身影依旧正大光明地跟随着直升机。

“报告所长，歼击炮对变异体无法造成伤害，预计——预计它是五级变异体！”

特殊模样的变异体驾驶员这辈子还只见过一次——是很多年前，一只几乎凭一己之力，毁灭了大半基地的蜘蛛变异体，身高数几十米，浑身如烈焰般通红明亮。

那是末世史上的第一只五级变异体，也是人类已知的唯一一只。

有生之年，他可能是见到第二只了。

见此，驾驶员都快“激动”地哭了，他何其有幸啊，见证历史了嘤嘤嘤。

林磬的声音从那头传来，冷静得不可思议：“任务目标坚决要安全送回研究所，不可丢失！那是人类找到救赎希望的唯一机会。”

“让0527下去阻止它。”

医护看了一眼治疗仪器的提示——“该生命体严重受损，已处于濒死状态，不可行动。”

他不忍心地说道：“所长，0527已经失去行动力了，无法执行该任务。”

林磬坚定地回答他：“他可以的。”

说罢，她悄悄向一旁小黑的战术耳机里，下达了一条新的命令。

片刻后，小黑缓缓地说了一句“是”。

他急促地深吸一口气，目光窘迫地看向躺在冷硬座椅上的程钰，内心权衡了片刻。

最终还是站起身，走了过来。

小黑身材高大，体格威武，横眉立目，一般人看着就会吓破胆子，这时站在程钰的旁边，眼神冷测测地盯着对方看。

程钰直觉不对，想要阻止他，但什么都还没有说出口，就被一剂麻醉打晕了过去。

当着袁昭的面，小黑把他抱了起来。

袁昭阴狠毒辣的眼神瞬间聚焦在他身上，如同被大型猛兽盯上的惊悚感令小黑战栗无比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

他后背一凉，动作迟缓了一瞬。

袁昭的机械手找准时机刺入小黑的皮肉里，紧紧抓住对方。

他的嘴唇张开，不顾染血崩裂的咽喉，即使没有任何声音，但小黑看懂了——

“把他…放开……”

为了更加刺激袁昭，小黑生生忍受着被剜掉皮肉之苦，甩开了他的手，继续往前走。

果然，袁昭浑身上下不安分地抽动起来，途中软管都被他挣扎掉了几个，一旁的数据仪器“嘀嘀”地嘶吼。

医护站到他面前，质问他：“你要干什么？”

小黑偏过头不敢看他，说道：“执行任务。”

医护惊愕，一下子就哑掉了声音，嘴唇无意义地开合几下，但下颚里芯片刺入皮肉的疼痛感很快提醒了自己——现在同样狼狈的处境。

他任由小黑撞开他的肩膀，绕过了他走到机门前。

“0461，降缓飞机速度，打开机门，即将对目标虎鲸变异体投掷诱饵。”

身上的软管又被自己生生扯掉了几条，袁昭悲愤又惊恐地挣扎起身，却从椅子上摔了下来，露出了他藏在身后的第三只机械手臂。

他用着知觉尚存的三只手奋力往程钰身边爬去，崩断了身后所有的输液管，液体在他的身后拖出一条长远的湿痕。

“呃呃呃——”

袁昭摇着头，乞求小黑放过他的爱人，脸上的仿真人皮因动作过分剧烈而裂开，内里竟然是一条条的机械线路和数据板。

小黑目不斜视。

袁昭想抬起身体，但却没有任何力气，顿时内心悲凉起来，浑身抽搐，一股无力空虚的后悔感涌上心头。

他恶狠狠地想，为什么要救这群白眼狼，为什么要让程钰置于险地，为何不能把他们都杀了？

——因为自己就是个废物！保护不好程钰……

医护不忍地扭过头，一串泪珠从眼眶里滑下，砸落在他洁白的极地防护服上，不一会儿就顺着衣服落在了地上。

小黑闭上眼睛，默念“对不起”。

袁昭愤怒：“不呃……”

等驾驶员沉默地停稳直升机，把机门打开，他毫不犹豫地将怀里昏迷的程钰扔了出去。

程钰的身体在空中滑落出一条抛物线。

“嗬嗬——”

刹那间，袁昭脸色煞白，双眸泛红，血液直冲天灵盖，眼前一片漆黑，几乎要死了过去。

喉咙里竟然硬生生憋出了沙哑的吼声，随着一滴滴刺目鲜红的血液砸落在地板上，冰冷的塞喉器从他的身体里震了出来。

他绝望地看着眼前这一幕，内心一片死寂。

他野兽一样地朝天空嘶吼：“啊啊啊——”

然后，破烂不堪的身体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，不受控制地扑起，撞倒了怔愣的黑男人，果决地随着程钰坠落的身影跳了下去。

程钰在坠入冰冷的海水里时清醒了过来，又很快因为窒息的痛苦挣扎起来，双手双脚无意识地随意划动。

但身体依然是在继续下沉。

意识模糊间，他看到了一条巨大无比的鲸鱼，浑身漆黑，一条金色的飘带环绕在它的身上。

不知为何，程钰在看到它的第一眼，想到的竟然是——高贵神秘。

这是一种妙不可言的感受，仿佛自己的意识能和那个不知名的生物沟通一般。

空灵地声音回荡旋绕在他的意识里。

“你好，你好，你好，你好……”

程钰想张嘴回答：“你是……”一股腥咸的海水就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口腔，本就不多的氧气从嘴里汩汩冒出。

因为缺氧，程钰憋得脸色通红发紫。

但很快，他就看到了一个熟稔的身影也落入水里，挡在他面前和鲸鱼缠斗了起来，不久就落入了下风，下半身被鲸鱼坚硬的表刺砍断，裸露的电路在水里发出滋滋的哀叫。

不要打了……

程钰内心悲痛地呐喊。

好像是听见了他内心的想法，神秘的鲸鱼顿了一下，竟然真得没有再伤害袁昭，只是一甩尾巴，逗他玩儿似的把袁昭拍得东倒西歪。

声音又响起来：“嘻嘻，真好玩。”

没一会儿，有一股柔软的水流，把袁昭带到了程钰身边。

等程钰看过去，鲸鱼就跟没兴趣了一样，摆摆尾巴游窜入漆黑无垠的深海里。

袁昭竭力用仅剩的右手和脊背上的人造手揽抱住程钰，温柔依旧的眼眸专注地看向他，像是在确认程钰苍白的面容。

两人的上半身紧紧贴合在一起。

程钰要溺水了，但他现在并不害怕，因为他的爱人会陪他走完这人生的最后一段。

他的眼泪混合在海水里，爱意蓬勃地翻涌而出。

他笑了，笑得很难看。

程钰主动吻住袁昭冰冷的双唇，双手回抱住他的脖颈，两人不管不顾地夺取对方嘴里的空气。

等氧气彻底消失，两人分开唇瓣，袁昭声音沙哑地，说了这末世十年来的第一句话 也是最后一句。

——“阿钰，别哭了。”

袁昭不怕死，但真的很怕程钰疼痛地哭泣。

因为强行拉动喉咙，他的声音沙哑又模糊，程钰尝到了血液的铁腥味。

程钰已经昏厥了，听不到他说的这句话，逐渐失去生机的眸子流出了血一样的眼泪。

然后满足地合上……

两人的意识逐渐消散在这无垠的大海里，但身体却将会亲密地再也不分开。

……

直升机在袁昭拖延变异体虎鲸的时候，趁机逃走了，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。

身后，小黑依旧趴在地上，呆滞地回想着两人坠落的身影。

——林磬所长跟他说，袁昭体内蕴含巨大的能量，可以通过刺激对方让他激发出来。

让小黑把程钰往海里扔之前，小黑其实是不大相信的，但碍于这是命令，不得不执行。

现在……小黑信了。

医护崩溃地坐在地上呜咽痛哭。

这么多年来，死在他们手上的生命何其之多，但是这次麻木的心灵受到了莫大的震撼。

仪器给出的数据明明是袁昭的身体已经无法动弹，这是绝对准确的数值，但是刚刚他却突破了生理的极限，站了起来，甚至还真得拖住了那条可怕的变异体。

林磬像是有读心术一样，透过电子屏幕，安慰三个人，冠冕堂皇道：

“0527主动牺牲自己、为其他队友拖延时间的行为值得大力赞扬，我们人类何其幸运拥有这样的英雄豪杰 。”

“是0527和0528救了大家，等你们回来，他们将会被表彰。然后他们将会被记录在人类的历史档案馆里，供后人瞻仰，所以他们这不会是无谓的牺牲。”

医护不置可否，还是在轻声地抽泣。

这太残忍了……

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得知两个人的名字……

……

【数据已收集完毕，地球数据重置中——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