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忘记我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多久。
等回过神,三叔公已经带着那位老人上去了,少年依然站在原地。
天上的雪又开始下,在昏黄的路灯下不是纯白色,而是灰色,一小朵一小朵细碎地飘到我脸颊上,融化成冰凉的水珠,我在看他,那少年稍稍抬起伞檐,也在看我。
他的眼睛很漂亮,是我见过最漂亮的,非常纯粹且明亮的黑色,如果今晚有月亮,那他的两颗眼珠子大概就是月光下莹莹发亮的宝石,让人看见了忍不住去捡。
五官也很好看,鼻子高高的,皮肤也很白,又光滑,不像我同桌,脸上长了好多痘痘挠得脏兮兮的,还要每天照镜子让我夸他长得帅。
想到这,我没了继续欣赏的心思,抱着相框要往楼道里走,突然,黑色的伞遮过我的头顶,我不解地抬起头,少年走到了我身边,将伞倾向我另一边肩膀。
“你头发湿了。”他轻声开口。
我突然有点恼:“我不用撑。”说完,我脚下生风似的呼呼往前走,少年比我高大半个头,很快跟上我,我以为他又要假装好心地给我撑伞,结果他把伞收了起来,我气势汹汹的眼神在空气中打了个转,尴尬地垂下眼帘。
走进楼道,他大概是怕黑,一直跟在我身后。
我也不在意,这条楼道,我熟悉到闭着眼也能随便走,很快,上了三楼,锈迹斑斑的防盗门半开着,我推门进去,三叔公和那个老人正在客厅里聊天。
聊的都是我外公生前的事,要不就是感慨他这辈子命不好,另外还有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,跟那个老人一块来的,安静地坐在旁边。
看见我进来,三叔公和老人的声音都停了停,朝我看来。
三叔公:“这是我哥的外孙女,宁宁,她从小就是我哥带大的,她妈妈也就是我侄女......”我不想听他们聊起我,放下陈华章的照片就回了房间。
有时候做个不懂事不讨喜的小孩也挺好的,因为他们早就习惯了我糟糕的一面,就算我不讲规矩不礼貌,他们也懒得再教育我。
没有期待,就不会失望。
我把脑袋埋进被子里,又开始想以后再也见不到陈华章了,我的寒假作业还一个字都没写,之后要跟着三叔公一家生活,他有个和我同龄的孙子,我们关系从小就不好,越想,越心烦意乱......
突然,门被敲响。
我摸了摸乱糟糟的头发,慢吞吞地挪过去开门。
“我爷爷让我在你这先待一会儿。”是那个少年。
大人聊天总要聊很久,我听着客厅的动静,点点头,放他进来,然后又自顾地坐回床头,掏出我的小mp3戴上耳机。
“你上初一了吗?”耳机有一个是坏的,他走到我书桌前,看了一眼桌上凌乱的书本,问道。
我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我也是初一,你叫祝安宁——”他看到我寒假作业本上的名字,我怕他等下翻开我的作业本发现里面一片空白,赶紧起身把我的几本寒假作业都收了起来,还不忘假意问他,“你叫什么?”
“梁逸洲。”
“一二三四的一吗?”
“不是,闲情逸致的逸,橘子洲的洲。”很多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在变声期,他也是,声音微微有些哑,但不妨碍依然好听。
大约是见我半晌没说话,他又说:“我在榕城实验中学。”
这下,我“哦”了声,冷着脸转过头,不理他了。
其实后来的梁逸洲和我解释他当时只是想和我说话,但这个时候的我表面顽固冷漠,内心自负又自卑,我只以为他是在炫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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梁逸洲在我们镇上待了三天。
我也从三叔公那里得知他的爷爷和我外公是曾经的大学同窗,这次是听说我外公过世特意赶回来吊唁,而那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是他爷爷的司机。
这种私人司机,我只在电视剧里见过,怪不得梁逸洲能上榕城最好的初中。
原来是个有钱的小少爷。
我第一次见面就把小少爷得罪了,不过想想也没什么,我们又不熟,以后大概率也不会再碰面。
但我没想到的是,离开茵水镇的前一晚,他来找我了,问我镇上有什么好吃的。
我刚想敷衍他不知道。
他抢先说:“我想请你一起去吃。”
有人买单不消费是傻子。
于是,我带着他去了我们镇最贵的一家饭店,点了许多我爱吃的菜。
这是陈华章去世后,我吃的最开心最满足的一顿。
不过他好像不爱吃这里的菜,全程光看着我吃也没怎么动筷,小少爷口味还是挺挑剔的,但谁管他呢,我吃好吃饱就行了。
吃完饭,小镇的弄堂街道里摆起了各种小摊。
我问他:“梁逸洲,你想喝奶茶吗?”
他看着我的眼睛笑了笑:“好,在哪里?我们现在过去吗?”
这怎么行呢?
我赶紧摇头说我去买,他站在这里等我就行。
他思考了几秒,如我所愿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百块给我。
零八年,小镇上还没有品牌奶茶店,全是私人老板自己开的,丝袜奶茶,橘子汽水,柠檬水......三四块钱一杯,我买了两杯,找回来九十二。
回去的一路上我都在想,该怎么私吞这找回来的九十二。
难不成告诉他这两杯奶茶五十一杯?
他应该不至于蠢到这个程度吧。
不然直接走好了。
可他知道我三叔公家在哪,我怕他找上门说我骗他钱。
思来想去,我也想不出一个完美的理由,我攥着手里的钱,头疼地在原地打转。
不知道转了多久,梁逸洲找过来了。
我掉头都来不及,和他在人群中精准地看见了对方,他加快脚步走过来,我慌忙将钱塞回口袋里,等他走到面前,恢复镇定,把手里已经凉掉的奶茶递给他。
“梁逸洲。”
“嗯?”
他接过奶茶,没有问找零的事。
越是这样平静,我心里越是惴惴不安,说谎,也得把谎说出去才行。
我踌躇地抿着吸管,悄悄抬眸打量他:“奶茶好喝吗?”
“挺好喝的。”
“好像冷了。”
“没关系。”
“我回来的路上把老板找零的钱丢了,我...回头找了一路,也没找到。”
梁逸洲停住脚步,侧过身,弯下腰看着我。
呃,他应该是发现了我在骗他吧。
我避开他的目光,盯着自己的鼻尖,打算破罐子破摔。
下一秒,头顶被轻轻拍了拍:“没关系,丢了就丢了吧。”
“!”
我去!这么扯的话他居然也信。
我一边长长松了口气,一边又忍不住震惊怀疑他是真的蠢?还是不在意懒得拆穿我?
“梁逸洲——”我想试探他。
“我给你买了一个小礼物。”他打断我,从口袋掏出一个小熊挂件,毛茸茸的,穿着毛衣,头上有一顶小帽子,憨态可掬,非常可爱。
“喜欢吗?”
我点点头,厚着脸皮把小熊塞进口袋里。
月光照了一路,我没再提钱的事,怕他不熟悉小镇夜晚的路,我把他送回住的宾馆门口。
他突然叫住我:“祝安宁。”
我回过头,他三步并做两步跨下宾馆台阶:“你高中会考来榕城吗?”
我不懂他什么意思。
他低头,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,是今晚吃饭付钱时拿出来的那个,现在看,还有挺厚的一沓。
不会是要给我吧?
虽然我知道不能随便拿别人东西,可人都是贪婪的,小孩也一样。
以前陈华章不会给我多余的零花钱,班里的同学又爱互相攀比,他们一有机会就来取笑我,什么我是没爸没妈的小孩,怪不得穿得这么土。后来他们又开始造谣我会偷东西,还给我取了个“扒手”的外号,他们不叫我名字,天天叫我“祝扒手”,我要是生气,他们还会变本加厉大声喊。
我讨厌他们每一个人,陈华章去世,我再也不想在这狗屁地方待下去。
我要攒很多钱,离开这个烂地方。
我挤出一个微笑,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。
梁逸洲说:“如果你之后能考来榕城的附中,这个当做给你的奖励。”
原来是有条件的。
“只能是附中吗?”我小声问。
他思考了一会儿:“二中,一中,十四中,清原......都可以。”
都是市里的重点高中,我的成绩上个县城普高都费劲。
“你考不上吗?”见我没回答,他又问。
算了,反正都骗他一次了。
一回生二回熟,到时候考不上他这个小少爷也找不到我。
我诚恳地摇摇头:“考得上,我成绩很好的,你放心吧,我肯定会考上的。”说完,拿过他手里的红包,塞进鼓鼓的口袋里。
“还有别的事吗?没事我回去——”
“等一下,”他解下脖子上的围巾,犹豫了片刻,走到我跟前,两只手虚虚环过我肩膀,将围巾搭上我脖子,“今晚很冷,你的脸,都冻红了。”
他低声说着,将围巾在我脖子上绕了两圈,绕好之后,又小心翼翼地往上拉了拉,遮住我下半张脸。
围巾带着他的体温,柔软,也很温暖。
暖得我怔住,好半天才回过神,抬起头,目光定定地看着他。
“不舒服吗?”
我抿了抿唇,几次话到嘴边,又深吸一口气咽下。
“是不是手也冷?我让刘叔开车送你回去?”
不等他上去叫人,我丢下一句“不用”赶紧跑出了宾馆。
我怕再在他面前站下去,我会忍不住吐露自己的罪状。
他真的是一个好骗又心软的小少爷。
希望…他以后不要再遇上像我一样的人。
宁宝:他好笨
梁哥哥:放心,我有自己的节奏,我只是装作被小姑娘骗(^_^)
梁哥哥是一见钟情,第一眼见喜欢的人,注定要喜欢一辈子啦
第7章 心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