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昌运这才有时间仔细看闻然，他松开捏着茶杯壁的手，“难得啊，会疼人了？也不见你提醒我。”

“您都喝多少年茶了，这点常识我就不卖弄了。”倒好茶，林笙在闻然身边坐下，受她影响，同样坐得端端正正，挺直了脊背。

两个人拍证件照似的坐在对面，冯昌运看向闻然的目光里多了赞许，“安安静静的，挺适合学画，多大年纪了？”

林笙撇撇嘴，她也就在外人面前安静。

“老师您想问什么直接问。”林笙心说她把人都带来了，又不会藏着掖着。“她比我小四岁，海城大学的。看一眼就说适合学画，这话说出去谁会信是出自你的口？还别说，除了路师姐，我和其他师兄师姐们，就没有几个安静的主。”

因为这个原因，外界并不看好冯昌运的这一代弟子，他们的身份提高了外人对他们的期待，加上迟迟没出现能和上一代师兄师姐比肩的人，明嘲暗讽就没少过。

按照他们的说法，仿佛活泼的人不配学画一样。林笙不服，每次都会阴阳回去，出了画室照样和师兄师姐打闹，丝毫不受影响。

“刚见的几面，你们一个比一个会装乖。”冯昌运佯叹了口气，端起茶喝了一口，问闻然：“她不会也是这样装乖骗过了你吧？”

林笙斜暼一眼闻然，在说：到底谁骗谁？

闻然领会到她的意思，笑得含蓄，“您应该比我了解她，她握着画笔时，静若处子，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，放下画笔，又动若脱兔。”

“不错不错。”冯昌运哪是真的容易被骗过的人？林笙也好，其他弟子也罢，不论性格如何，只要能在画室沉下心，其他的倒没那么多要求。“林笙在你面前画过？”

“嗯，不过是油画。”

“敢情不来我这，是想另投他门了？”语气酸酸的。

林笙赶紧低下头。这事有得说，当初还没选择细分的专业时，隔壁油画专业的老师多次对林笙抛出橄榄枝，她辈分比冯昌运大，他不好争，生了好一阵闷气，直到林笙选了他作导师才“扬眉吐气”。

闻然替她解围，“她只在空闲时偶尔画画，倒是每天对着墙上的画看，我记得其中有一个落款是双阳居士。”

双阳，为昌。是冯昌运送给林笙的画。

他哈哈笑，“这还差不多。”又问：“你什么时候去巴黎？”

“还有五六天。”

“慢慢来。”茶杯见底，他自己倒满了，边说：“你是最小的那个，还年轻，别想太多。你是执笔落墨的人，不要被裹挟成任人挥洒的墨汁。”

右手被身侧的人轻轻柔握住，林笙心境早已和从前不同，点头应好，“我记下了。”她犹豫着问：“刚刚没看到路师姐，她平时…”

冯昌运看她一眼，知道她想问什么，道：“今天你路师姐有事外出，一时半会怕是赶不回来。”

林笙暗自松了口气。

快到饭点，说好了聚餐，林笙带着闻然过去，冯昌运也被学生请了过去，没去其他地方，就在附近食堂定了个包厢。

都是熟悉的人，坐下来边吃边聊，闻然陪着林笙，时不时递上纸巾，帮她倒解辣的茶水，一顿饭下来，无形的秀恩爱羡煞旁人。

饭后有事的离席，空闲的则和林笙她们在学校散步，转眼大半个下午就过去了。

考虑到晚上和赵桐有约，她们准备离开，临走前，林笙陪闻然去洗手间，她在外头等着。

“这不是林笙吗？”男生在洗手池边，看到镜子里的人，回过头，“怎么，你手就好全了？”

林笙懒得搭理他，没接话，继续玩自己的手机。

“别啊，好歹有同窗四年的情分。”他挑眉，露出鄙夷的笑，“当初你的几位老师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，凡事过犹不及，我都没想到你还敢回来，那句话怎么说来着，无颜面对江东父老。”

他实在聒噪，林笙不耐烦，按熄了手机，抬起头，冷冷看着他，发出一声讽笑，“校训说，崇德尚艺，弘美有容。你是没听进去一点，砸钱买画，水了几个野鸡奖，就这么容易满足？”

那人被戳到痛楚，脸色沉了沉。

“你怎么…”

“我怎么知道，丢人丢到网上去了，院内还有谁不知道吗？给了你一年多的时间，连三年前的我都赶不上。每回上赶着找骂，有这些功夫，不如多练练控笔。”

林笙说时，闻然刚巧走到门口，闻言淡淡笑了，只要她想，没人能在她嘴上占便宜。

男生表情不郁，看一眼不远处出来的闻然，不想在其他人面前和林笙纠缠下去，转身离开，经过她时，小声讥笑道：“仗着天分盛气凌人，遭人嫉恨，活该摔断手。”

林笙眼神变了变，死死盯着他的背影，握紧了拳。

闻然见人离开了，走到林笙身边，问：“怎么了？”

“没怎么，冤家路窄。”她恢复了笑容，抱住闻然的手，撒娇说：“走了。”

闻然没察觉她一闪而过异样，和她一起去了停车场，“我都听到了。”

“什么？”林笙脚步一顿，看她。

“你怼他的话。”她没忍住，揉了揉林笙的头发，“锋芒毕露。”

“也不看看我是谁。”林笙替她拉开后座的门，闻然手突然就不动了，终于问出口：“现在我还是不能坐副驾驶吗？”

声音不高，带了点委屈。

“想什么呢，后排比副驾驶更安全。”林笙看她不信，耐心向她解释原因，“我爸爸是出车祸离开的，下雨天视线不好，又在市中心繁华地段，车很多。他当时坐在副驾驶位，我妈说救护车赶到时已经没生命体征了。”

“平时我会让身边的人尽量坐后排，就算看起来像司机也没关系。”

她微抬头，对闻然笑了笑，两三厘米的身高差，加上闻然沉稳的性格，和她摸头的举动，她总觉得闻然才是年长的那个。

“我…”闻然想说抱歉，被林笙打断，引到最初的话题上，开玩笑似的说：“其实没关系，我苦练车技近七年，为的就是女朋友实现副驾驶自由。”

闻然失笑，坐回了副驾驶，“我相信我的女朋友。”

鼓励和支持不需要多优美的辞藻，有时候简单几个字就够了。林笙俯身替她扣上安全带，退出来时顺便吻了她一下，关上车门。

今晚约在游艇上，只有赵桐赵云芷姐妹俩，林笙和闻然四个人，一来许久不曾聚，二来提前为林笙践行。

林笙和闻然先到，吃食和酒水都摆好了，林笙往沙发一坐，回头，太阳早已落下海平面，剩下点光亮藏在云里。

“早年我和赵桐一起合买的游艇，有空就过来吹吹海风。”林笙带她转了一圈，把两个人的包放好，“这是我的房间，晚上住这边可以吗？衣服都准备好了。”

很多时候，林笙已经做好了决定，却坚持问一句“可不可以”，闻然丝毫不怀疑，如果她说一句不想，林笙就会带她回别墅。

所以她故意轻摇了摇头。

考虑到晚上多少会喝酒，也不问原因，林笙当即说：“那到时候让王姐来接我们回去。”

“开个玩笑。”闻然冲她浅笑，林笙指尖戳了戳她的梨涡，“她们还要一会，先换身衣服，我们上去边吃边等她们，中午你都没吃多少。”

闻然心里一暖，中午聚餐全程听他们聊和林笙的往事，没吃多少菜就凉了，现在是有些饿了。

换好衣服，林笙索性把她们的妆也卸了，踏着拖鞋上到飞桥区，在自己游艇上，坐也随意，听着歌跟着哼，欣赏天空的颜色变幻。

“这个还不错。”林笙尝了口甜点，拿起一块往闻然嘴边递，“啊张嘴。”

闻然侧头，咬下了她吃过的那块，“是不错。”

楼梯传来“咚”的声响，走在前面的赵云芷才站稳，冲回头的两人尴尬一笑，“嗨，我是不是打扰了？”

“上来坐啊。”林笙手上没动，喂闻然吃完甜点，“你们在不在其实都不影响。”

几个人都笑了，闻然坐直，擦了擦唇，对后边站着的赵桐点点头，是在道谢。这事还没来得及和林笙提。

游艇开动，在江上行驶，远看海城夜景，舒缓的乐曲音量正好，她们各自举杯相碰，在“叮”的碰杯尾音中，赵桐对林笙说：“铁树开花，喜欢就值得。”说完一饮而尽。

赵云芷不明就里，想着她们早就在一起了，现在说这话有点奇怪，跟着一起喝了口酒，也没往深了想。

闻然单独敬了一杯赵桐，两人没说话，默契地喝完。

闻然感谢赵桐对林笙多年的陪伴，赵桐也欣喜林笙遇到了喜欢的人。就像是一种无形的交接仪式，彼此心照不宣。

她俩干杯，林笙在对面，托着下巴，一直盯着赵云芷的脖子看，好一会，她凑过去，神秘兮兮问：“这草莓谁种的？”

赵云芷呛了一下，眼神躲闪开，“蚊子咬的。”

“骗小孩呢，闻然脖子上多了去，和你这儿的长一样。”

空气都安静下来，三双眼睛都盯着林笙。

林笙赶紧坐回闻然旁边，底气不足，“看我干嘛，阿桐，等你家小白菜哪天被拱了，你还被蒙在鼓里呢。”

赵桐放下酒杯，淡淡看一眼心虚的赵云芷，“我知道是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