计划离开前，巴黎下了一场小雪，也是初雪。

路边草地灰白交错，驶过轿车的车顶盖了薄薄一层碎冰碴，行人寥寥，下午时分，冬季的冷寂还停留在清晨，林笙对手心哈出一口热气，圈紧围巾，帽子往头上一戴，一个人出了门。

手机放兜里，正和闻然通话。

“天气好些再去，不是一样的吗？”

“我用的几款香水都是那调的，每个月有固定时间开门营业，错过这次就不一定能等到下次了，想去看看，这点冷不算什么。”

林笙是这样的性子，兴致来了，累点苦点都不觉得，明明之前用的香水都是包装好了让人送到手上，这回起了好奇心，非要去店里参观。

闻然劝不住，只好提醒她：“那你慢些，小心路滑。”

林笙果真放慢步子，嘴上还要说：“哎呀，我是不是有什么体质，怎么身边的人一个个变妈了。”

“因为你身边的人都爱…”

话没说完，林笙被不远处的花店吸引，惊喜地说：“等我一下。”一大束粉色玫瑰放在花店门口的木桌上，花瓣间落了雪，反而衬得娇嫩的花楚楚动人。

店主正好走出来，拿出一块木板，上面用法文和英文写着“请自取，传递你的祝福”。

“你好，我可以拿一支吗？”林笙问。

店主微笑着说：“当然可以。”并把笔递过去，“你是第一个，希望能留下你的祝福。”

林笙取了玫瑰，接过笔，写了两句。

一句是法文——我也爱你。闻然要说的话，她其实听到了。

它下面是一句标准的楷书——赠人玫瑰，手有余香。

店主很喜欢她的字，提议给她拍几张照片，林笙本就喜欢拍照，自然同意。

“谢谢。”林笙接过手机，告别后沿着导航继续走。这就是这座城市给她的感觉，慢节奏和随处可见的浪漫。

只是这里没有亲人和朋友，终究不是她的家，一如去到的每个地方，各有吸引人的特色，适合她旅居，却不适合长住。

闻然只听到交谈声，但听不懂她们在聊什么，林笙主动说道：“刚刚有人送了我一支玫瑰花。”

闻然停下手上动作，合起资料，嗓音低沉下来：“又是表白吗？”

也不知道是第几次，似乎林笙每次出门都会遇到人搭讪，因此巴黎人的热情浪漫，身在海城的闻然都很有体会。

林笙使坏，懒懒回她：“是的呢。”

闻然不出声了。

逗得她认真起来，林笙语调上扬，继续半真半假地编，“那我有家室的人，肯定毫不留情拒绝啊，我和她说如果一定要接受的话，我会把这朵玫瑰，送给我爱的人。宝贝，给点建议，应该送给谁？”

“你都叫我宝贝了。”言下之意，除了我还想送谁呢？

难得她暗戳戳表达占有欲，林笙哈哈大笑，从温暖的口袋里拿出手，把刚拍的图片发给她。

“粉红玫瑰和我的发色是不是很配？”

前两天她刷视频越看越喜欢，当天就把头发染了粉色，从这之后在闻然面前像只摆尾的孔雀，炫耀自己的羽毛。

“很配。”常青的藤蔓沿着玻璃窗攀爬，木桌四角摆放着盆栽，披散长发的女子低下头，粉色的头发垂下，芊芊细手扶着一支玫瑰，鼻尖触及花瓣，光影交错描摹侧脸轮廓，像从城堡中出逃的公主。

背后的字很清晰，林笙学美术，书画不分家，字也写得好看。闻然盯着出了神，许久才张口，说出了自己的心声：“想把你装进口袋。”

“刚刚被我打断，现在多好的表白时刻，你应该说你爱我。”

“我爱你。”

“喏，说爱我，就不能把我装进口袋了。我可是像风一样自由的女人。”林笙就不是甘愿长久待在一处不动的性子，天生坐不住，她会去学画并坚持多年，在身边人看来算是个大变数。

“好。”

“你保证。”

“我保证。”闻然眉眼弯起弧度，正准备说话，门被打开了，梁如锦扫了她一眼，“阿然，你在和谁打电话？”

“上次接触的赵总，在谈合作的事。”是有这么个事，还是赵桐给她们牵的线。

林笙脸都黑了，碍于闻然妈妈在，没立即发作。

梁如锦见过闻然提到的赵总，聊过几次，为人风趣，闻然会笑也不奇怪，加上听到的这句“我保证”，像是谈合作这么回事，没再怀疑，点点头，关上了门。

等人走了，林笙开始闹：“啧，前一秒我保证，后一秒翻脸不认人。”

“你听我…”

“合着我是什么？床上合作对象是吧。”

“没有…”

任谁不被女朋友承认都难有好脾气，林笙不等她接着说，冷哼了声，阴阳怪气道：“我能耐有限，我平平无奇，够不上合作条件，也不知道闻总满不满意，不满意尽快找下家去，我从来不强求。”

实在插不进话，为了稳住她，闻然脱口而出一声“姐姐”。

结果也确实稳住了，林笙被她堵住，静默了两秒，心说她还真是活学活用。

“你听我解释。”闻然如愿说了句完整的话。

林笙嘴角上扬，嗯了声，骄矜地说：“只给你一次机会，解释吧。”

“我妈应该知道我们的关系。”毕竟线上线下林笙那么高调，想不知道都难。“她不太想我和你在一起。”

林笙懵了，下意识问：“我哪里拿不出手了？”

“是太拿得出手了，我们差距太大，她觉得我是答应了你的包养，才摆脱了之前困境。”掐头去尾，事实也差不多，可当时如果不是暗恋林笙，闻然是不可能签合约女友的协议的。

林笙嘁了声，“太小瞧我了，真包养那几个钱哪够啊，放圈里说都丢面。”

“你包养过？”不然这么清楚行情。

“宝贝，都说恋爱中的女人会变傻，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？而且我要是包养个女大学生，被我妈知道了，腿给我打断。”林笙义正言辞，“没确定关系前我可没碰你，现在我们是正儿八经的恋爱关系！”

一口气说太久，被冷空气呛到，林笙连连咳嗽。

闻然温声说：“慢点，我在听，在室外别感冒了。我妈这你不用多想，等我有了足够匹配你的实力，她的担心就不是问题，我们之间的很多阻力都会消失。”

“两个人足够相爱，就不会有阻力。”林笙委屈又固执地说，但还是绕过这个话题，拍了拍衣服上的雪花，“我到香水店了，七弯八拐在巷子里，差点就走过了。”

“走过了可以再回头找，不用太急，我陪你。”

“你情绪怎么还这么稳定，要是在我身边我肯定要抱着你亲。”林笙心情莫名变好了，进门打了招呼，和店家聊起香水，很快跟着进了调香室。

“请您随意，不懂的可以问这位。”店家指了指在角落的女子，“她是店里的调香师。”

林笙看了一眼，透明玻璃房里，人正专注着调香，她有不懂也不好意思打扰啊。但还是向店主道了声谢。

电话一直挂在那，等人走了，闻然问：“之前接触过调香吗？”

林笙有些惊讶，“你听懂我们说什么了？”

“用的翻译软件。”

林笙夸她：“怪机智的。”

“不久前还有人说我傻。”

“记仇呢。”林笙找了空位坐下，把手机立起来，开了视频，拿起桌上的教程开始研究，“之前试过几次，勉勉强强能闻，我妈拿了一瓶，剩下的被我后来拿去做浴室的除味香薰了。”

“今天势必要成功！”

林笙拿出各类工具，按教程把需要的成分提前找出来，计算比例后开始配香。

闻然看着她凑近的脸，手捏着滴定管往试管加液体，林笙一个不怎么接触化学的文科生，姿势有模有样，眼神格外坚定。

“多了，又要重来。”林笙嘟囔一句，抬头看闻然，发现她也盯着自己看，抱怨道：“多按了两下，没控制好量，这滴定管太难用了。”

“不着急，我陪你。”

林笙点点头，投入调制，有时选不定会问闻然的意见，从头到尾闻然都看着她，也见证了她失败多次后的成功。

喷了一点试闻，林笙激动得站起来，“耶！就是这个味道。”

“40毫升。”她贴上标签，晃了晃瓶身，“我要给它起个名字。”

林笙看着屏幕里和她一起笑的闻然，却没像往常一样问她的意见，直接说：“爱如潮水，就用它了。”

清新冷调的香水，偏偏取了个热烈浓情的名字。

“你好，打扰一下。”

林笙回头，是玻璃房里见到的调香师，大红唇波浪卷，入目是深邃的眼睛和高鼻梁，举手投足带着成熟的气质，她问：“这款是您调制的吗？”

“是的。”

她往前两步，夸赞道：“那您很有天赋，方便我取一些留存吗？”

闻然皱眉，也不知道这人跨过社交距离，是为了闻香水还是为了靠近林笙。

“抱歉，不方便。”林笙护宝似的把香水收回，“你是调香师，我想难度较低的忍冬，闻过了应该就能配出来。”

“这是我用来送女朋友的，用一点少一点。”

调香师不再执着，送了一瓶香水给她，“其实你调香时我注意到你了，如果你想深耕在这行业，可以来找我。”

林笙看了眼，是今年的限量香款，不过刚出时她就买了一套，送给闻然了。她拒绝道：“不必了，我对调香只是可有可无的兴趣。”

喜欢做的事很多，但也只是喜欢而已。

挑选包装盒装好香水，目的达到，林笙没久留，出门才想起很久没听到闻然的声音了，拿出手机一看，电量耗尽关机了。

啊哈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关机的，太引人误会。

后果就是林笙花了不少时间哄闻然，又是牺牲色相，又是卖唱，总算让闻然满意。

没几天，所有的检查完毕，巴黎的治疗告一段落。作为感谢，林笙给lea和自己的心理医生分别送了一幅画，比不上巅峰时期，但也相差无几。

尹凤上楼替她提行李箱，“你不是把画送人了吗？怎么还在这？”

林笙笑了笑，边卷起画，“这是另外一副，想回国后请我的老师点评。不过已经做好了被骂的准备了。”

“严师出高徒嘛。”

两人说说笑笑下楼，坐在去机场的车里，尹凤问起她有没有人来接。林笙回海城，尹凤要回北城继续工作，两人不是同一班飞机。

林笙只说月初回国，没提是今天，想着来个惊喜，但尹凤一说，又觉得一个人到机场，没人接，怪孤单落寞的。

到了候机室里，林笙还是决定给闻然打个电话，看一眼尹凤，她自觉坐远了。

“宝贝，有没有想我？”果然，尹凤猜到了林笙的开场白，戴上耳机，隔绝她们的交谈。

闻然看了眼办公桌前的梁如锦，抿唇，压着嘴角，说：“有。”

“无奖竞猜，我现在在哪？”

“室内。”

“大冷天我没事也不会往外跑啊。”林笙无聊地解外套上的扣子又系上，“上次我不是染个头发嘛，前两天和我妈视频，你不知道她表情有多嫌弃。”

“我不会。”

“不会什么？”林笙乐开花，浑然不觉闻然说话方式和之前不同，“不会嫌弃我？你敢说半句嫌弃，我明天就来线下单杀你。”

“你说的是。”闻然往外走，被梁如锦叫住，“待会有个线上会议。”

她点头，“我会提前两分钟回来。”

林笙问：“是阿姨吗？”闻然对不同人语气都不同，很容易分辨。

“嗯，她提前出院，最近和她一起在整理资料。巴黎今天雨夹雪，你记得多加一件衣服。”

“还好，候机室的空调开得很足，我外套都脱了。”

“候机室？不是下个月回来？”

“今天12月1号，怎么就不是下个月了。”林笙软声撒娇，“所以明天有没有空来接我？”

那边静了两秒，“我让王姐去机场接你。”大项目，至少明后两天都是满满当当的会议，闻然想去，梁如锦也不会同意。

原来没空。心里多少有点遗憾，但吴兰和江自川一直是这么过来的，林笙看多了，不是无理取闹的性子，“那我回来了去找你？”

“你回别墅睡一觉，倒个时差，我去找你。”闻然想答应，但怕她和梁如锦撞上，想到她的态度，眼帘垂下，语气也低落许多。

林笙也没想太多，“那说好了，你开会去吧，我等会登机。”

挂断前，闻然喊了她的名字。

“还有什么事？”

闻然声音很低，但不妨碍听清，“我等你回来。”

林笙咯咯笑，隔空飞吻，“知道啦，等着我回来临幸你。”

等她摘了耳机，尹凤才看向她，谈恋爱的模样，春心荡漾简直没眼看，“你女朋友来接你？”

“你了解我妈的行程，你见过她来北城机场接我吗？”几乎每次去北城，都是让司机来接的，忙的时候最多抽空吃个饭，遇上不忙的时候，才一起去商场逛逛。

“呃，似乎没有。”

“唉…”林笙手支着下巴，叹气：“大的小的都这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