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上的屋门再也没开过，院门开启，从外面走进一个中年男人。

“咦？你谁啊？”中年男人说出和那个迷糊男人一样的话。

许传讪讪地笑说：“不好意思，我真的是走错了。”

说完从院门溜了出去。

天色渐沉，浑蓝色的天空笼住奔波的人群。

远处的霓虹灯逐渐亮起，但终究没办法代替太阳，高楼大厦上的广告大屏被衬得更加刺眼。

许传站在电子大屏之下，身后是川流不息的游人，眼前是放大无数倍的易凯晨。

她仰头幻想着他拍照时的样子，呼啸的风和嘈杂的声音把她的思绪吹回十年前。

混乱的班级、扬起的粉笔沫交织在一起，绘制出的是她黑白相间的初中生涯。

一切是从班级文艺汇演开始的。

她站在台上，攥着手绢和扇子，带着少年时期的陈南第一次在舞台上表演。

一曲唱罢，掌声雷鸣。

可这种骄傲的感觉只持续了一个晚上。

次日上学，她一直引以为傲的从母亲手里学来的二人转，成为了别人孤立她的原因。

虽然她本身就不算太合群，孤单对她而言并不算难以忍受，难以忍受的是越传越离谱的谣言。

直到有一天，一些人彻底不顾情面地站在她面前，污言秽语像一层保鲜膜，把她缠绕起来，越缠越紧，皮肤变得粘腻，呼吸变得困难。

眼泪夺眶而出，那些人停顿一下后，是更大声的笑。

她身上的保鲜膜缠到面部，她开始窒息。

直到一声惨叫，像一把刀割开她身上的保鲜膜，她重新呼吸到新鲜的空气。

围着许传的人目光齐刷刷地朝着惨叫来源看去，只见一个有些陌生的男生和刚才起哄最欢的男生扭打在一起。

许传随手擦干眼泪，总算分辨出那个男生是谁。

班里乖巧又透明的易凯晨，也是在她之前上一个被孤立的人。

那一刻许传黑白相间的初中生涯被一根彩色的粉笔划开，里面被塞了一些五彩斑斓的故事。

许传拿出手机与被放大的易凯晨拍了一张合照，她收藏起来，当做自己与他迟到十年的毕业合照。

如果没转学的话，他会在自己的同学留言簿上写什么呢？毕业照上会和她站在一起吗？

她摇摇头，头脑清醒一些，应该不会，男生和女生不是一排。

回到青旅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，她静悄悄地走进屋子，发现居然只有她自己。

冬天的旅游淡季恰好成就了她独包屋子的快乐。

她打开灯，躺在床上打开微博，易凯晨的名字挂在第一名，后面跟着《海河畔》三个大字。

许传点进去，评论区骂声一片。

黑粉与真粉难得统一战线，骂得凯宿集团和赵经纪狗血淋头。

许传翻看着粉丝统一的话术还有后排零星可见的黑粉，总结出了原因。

易凯晨要上恋综，真粉骂他经纪人乱接工作，黑粉只是跟风看热闹，顺势嘲几句。

可有一条评论虽然挂在后排，还是让许传莫名在意。

【易凯晨这种烂人你们也喜欢？救命，去看看眼睛吧。】

许传点进ta的主页，发现全都是易凯晨的黑脸视频和照片。

这位黑粉的名字就是：y凯c的黑脸合集。

许传的微博是岭城传承剧团，她退出微博，切到自己的小号：传转转。

换成了小号，她无所畏惧地点击那条评论回复：“他脸不做表情本来就是这种状态，怎么就算黑脸呢？而且他本身很有礼貌的。”

即便很多人说易凯晨狂妄自大，但她总觉得里面有很多添油加醋的成分在，因为他有凯宿集团做靠山，所以说他轻狂。

可在她的记忆里，易凯晨只是天生一张有些厌世的脸而已，加上还有些矜贵的架子。

但是熟起来，其实蛮乖的。

他要是真的轻狂自大，又怎么会在初中时被人按在地上打，一声不都吭。

过了一会儿，手机亮起。

【脑残粉滤镜八百层。】y凯c的黑脸合集的回复。

许传觉得没有辩论的必要，这就是个很偏执的黑粉，于是拉黑，拉上被子睡觉。

这一觉睡得安稳，她买了今天下午回岭城的车票，准备回家慢慢等消息。

上午清闲的时候，她打算问问车票报销的事，昨天跑得匆忙，根本没来得及问。

一通忙活下来后，得到的答复是三个工作日之后会打款。

她伸个懒腰拉着行李走出青旅，外面又是一个晴空万里的冬日。

回到岭城的日子没有什么波澜，除了她收到一笔一千元的报销费。

从收到报销费那一刻起，她才真的开始紧张自己能否进入节目。

这么财大气粗的节目组，一定会很努力宣传营销。如果真的能搭上快车，不知道比下乡公演和到处拉生意好多少。

第七天的下午，许传正窝在剧院的小角落里吃饭，一条邮件进入她的视野，周围的演员们听到许传发出一声兴奋的尖叫。

再次搭上去津城的火车时，与上次的情形截然不同，不再是擦着眼泪自己回想母亲去世的事情，而是满脸挂笑，看到树上不多的几只麻雀她都跑过去逗几下。

抵达津城后，住宿的地方也不再是狭小的青旅，而是由投资方直接安排的、凯宿集团旗下的自家酒店。

许传跟着工作人员来到七楼，用房卡刷开房门，一个带着阳台的中式套房出现在眼前。

她放下行李，开始探索房间，她还没住过这么大的套房，即便是剧院还没潦倒的时候，她也只是住一些快捷酒店。

门口传来叩门声，许传打开门，是节目的导演，她之前在面试的时候见过的。

“张导您好。”许传侧身让路。

张导也不客气，直接进屋坐到椅子上说：“我来找你是有些情况要和你说清。”

许传坐在对面，一副您说什么我都行的模样。

“是这样，先恭喜您入选成为了我们观察室唯一的素人嘉宾。这个嘉宾其实更多的是需要您的反应能力，必要时也需要分享自身故事的。”

许传点头，别说是分享自身故事了，只要能上节目，她把自己档案贴在摄像头前都可以。

导演沉默一会儿说：“但是节目里还有一个嘉宾有点棘手。”

许传问：“棘手是指……”

导演笑笑说：“就是脾气不大好，情商也不高，还有点狂妄自大，可能需要您托着他点。”

许传问：“那邀请他上节目的原因是……”

“他能带收视率，也是我们投资商的亲儿子。”

许传大脑飞转，投资商的亲儿子……

“就是易凯晨。”导演的话和她脑海中的话合拍在一起。

“我们之前和他合作过，确实不是很好相处，其他圈子里的嘉宾都知道，只有您没和他接触过，所以我过来给您打个预防针，不要和他硬碰硬。”说完导演往外走。

许传小声问：“真的吗？”

她其实不太愿意相信，黑粉说他，是因为讨厌他，甚至有可能是因为利益。

可这些亲身接触过他的人也这么说的话……

“什么真的假的，不要对明星有太多滤镜。”导演拍拍她的肩膀离开屋子。

滤镜，许传第二次听到别人说她对易凯晨有滤镜。

可哪里是滤镜，她心里很清楚，和他接触的那几年里，所有的经历全都是真实的。

她靠在木制的摇椅上，没了探索房间的兴致。

如果易凯晨真的变成他们口中说的那样，这几年他经历了什么？

明明在她记忆里还是个受欺负的小团子。

唯一一次为她解围，和别人打架，他也是被打的那个，当天回家的路上还和她哭了一路。

真的是一个人吗？她翻出手机里储存的易凯晨的照片仔细观摩。

明明就是等比例放大长大的，只是现在的易凯晨比初中时健壮一些，没有初中时脸圆，没有初中可爱了而已。

除此之外，一模一样。

她揉揉自己的眉头，拿起剧本翻看，所谓剧本也不过是一个粗略的大纲，没什么实质性框死她发挥的地方。

按照导演的话说，她可以说自己的故事，可以说想说的。

只是会不会被剪掉，那就不知道了。

连日的奔波让许传躺在摇椅上就睡起来，半夜脖子的酸痛将她唤醒，她半梦半醒地回到床上。

次日早晨，许传坐在化妆室任由化妆师打扮，化妆师是个小话唠，一边工作一边说话，一会儿说她眉毛长得好，一会儿说她皮肤也不错。

许传初来乍到，也没经历过什么大项目的录制，所以兢兢业业地每句话都回应，情绪价值拉满，哄得化妆师要承包她节目期间的所有妆造。

被带到观察室门口时，许传发现屋子里已经坐着一个人，在张导鼓励加同情的眼光暗示下，她走进屋子，看到一个松垮的背影瘫在沙发上。

许传礼貌地说：“老师您好。”

背影动都没动一下，许传有些尴尬地走到另一侧稍远的沙发坐下。

抬眼去看那个高冷的明星，接触到的一瞬间，她的动作停滞了一秒。

曾经在手机里窥视无数次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，她喉咙有些发干，拿起旁边的水掩盖自己的慌乱。

虽然昨天幻想过与他重逢的戏码，但真正见到的一瞬间，内心还是无法控制的慌乱。

对面的人显然不打算睁眼，但听到她声音时，还是皱了一下眉。

这个人的声音，就是闯进他别院的那个私生。

他对这个节目的厌恶更上一层。

起初和他那强势独裁的爹说好拍完《寒风吹过》，就没人可以干涉他的生活与工作。他想去哪就去哪。

想找人就去找人。

拉扯三天，结果硬被老头抓来拍什么恋爱综艺，最开始让他去组cp的队伍，在他的强烈抗议下，他坐进了观察室。

观察是吧，他合上自己的眼睛，虱子多不怕痒，骂他的人多了，也不差这一个节目吸引的黑粉了。

现在不止是不想看了，他也不想听这个私生的声音。他从口袋里拿出被经纪人塞进来的耳机，开始解线。

许传将目光移开，观察起整个屋子。

屋子设置得很温馨，和她以前去过的心理咨询室差不多，是能让人放松的环境。

突然许传听到易凯晨那边传来啧的一声，她刻意没有看过去。

随后在这让人放松的环境里传来一道让人不安的目光。

许传僵硬地转头，发现易凯晨的样子和自己刚才如出一辙。

缠在耳机线里的修长的手没有下一步动作，目光只是盯着许传。

空气凝结，只剩下机器调试发出的滴滴声，与那个夏日校园广播里传来的滋啦啦的声音重合。

这是她与易凯晨跨越十年的重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