燕无道：“现在甾染都归我管，有什么事，你直接和我说。”

古古感觉有点奇怪，自从刚才燕无听到卞萝这个名字之后，他像是认出了面前这个男人的身份，语气变了，态度也变了，先不说变得是好是坏，总而言之，没有他平日里的那份属于上位者的矜持，而是变得随意、粗鲁了起来。

“这件事我必须找燕雁。”卞遗答。

燕无又道：“你知道父王对你们家是什么态度。”

“说实话，我不是那么清楚。”卞遗有些迟疑，他道，“老一辈的事情，我知道得不多。”

“父王不会见你。”燕无道。

“为什么？”卞遗问。

燕无道，“他恨你们。”

“是吗？”卞遗似乎有些惊讶，“我从来不知道这件事。在我的角度来看，我父亲时刻惦记着燕家，这么多年来，从未有一日，他不在提到你们。”

燕无盯着卞遗，像是没话说了。时间耽搁得有点长，似乎是不想被人察觉到异样，他对卞遗道：“我考虑一下。你先归队，这之后的事情，之后再说。”

对方没说什么，戴着面具，朝他原本应在的地方走去。

在盯着男人背影的过程中，古古突然灵光一闪，一串回忆闯入了她的脑海。

“啊……！”她想起来，在军营门口的一男一女，他们似乎在找一个人，而他们所描绘出来的那个人的形象，和刚才这个名叫卞遗的男人，非常相像。

锋眉，薄唇，不苟言笑，黑头发灰眼睛，个头也差不多，举手投足确实和普通人不太一样。

难道这个人就是那对男女要找的人？不会这么巧吧？

听到她小声的语气词，燕无看过来，问道：“怎么了？”

古古道：“不，没什么……”

燕无又换了话题，说：“这阵子尖兵招募的人选都在这里了，你也过目了，可还满意？”

古古回过神来，答道：“满意，我很满意。”

燕无冲她一笑，露出难得的惬意神情，“我记得今天早上，你好像要去做什么事，被我拦住了。现在没事了，你先去忙你的吧。”

这话明显是要把她支走，说实话，古古已经很久没听过燕无对她用这番说辞了。

从什么时候开始，他们几乎形影不离，无论是什么事情，燕无知道的，古古也知道，反之亦然。没有什么需要对彼此隐瞒，除了战场那地方实在不适合她，其他任何地方，只要燕无能去，大概率都会拉上古古。

然而，这一次，他却把她支走了。显然，接下来他要去做的事，他并不想让她参与。

她不知道燕无要去做什么，但是，她大概能猜到和刚才这个叫卞遗的男人有关系，和他们刚才说的那番话也有关系。那番话里提到了一些过往的人物，一旦涉及到过去，事情就会变得麻烦起来，这是逃不开的。

既然燕无想要一个人去处理，那么，她便让他一个人。她信任他能将事情处理好，不需要她在一旁陪同，即便遇到什么事，他都能应付。

“好吧，那我走了哦？”古古道。

“明早见。”燕无道。

好家伙，这一杆子给支到明早去了。古古心想。

她往主事厅的门口走去，门前，她驻足，回首远望，只见士兵们又恢复了秩序，尖兵们聚集起来，军官在朝他们说着些什么。而燕无则站在一旁看着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。

算了，不看了，也不想了。

古古转过头去，朝自己的目的地进发。

反正，等明天早上，燕无会把一切都告诉她的，等到那个时候，她再问问情况吧，包括那个卞遗到底是谁，卞萝又是谁，他们和燕家的过去有什么联系，那个卞遗找燕雁又有什么事，这些，只要燕无了解清楚，他一定都会毫无保留地告诉她。

古古从来路返回，走出了军营。军营门口停着一辆马车，这马车是他们来时乘坐的那一辆，古古心想着把这辆车留给燕无，于是乎，自己使唤下人又去重新叫来一辆。

她的下一个目的地是集市，这是她每隔一段日子必人会去的地方。今早起床之后，在没见到燕无之前，本来她第一件事就是要去集市，可是却被一连串事耽搁了，这才得了空。

甾染的集市位处于山城的第三层和第四层，足足占据了这两层的一半还多。它整体名叫荣发街，分为上层街和下层街，古古的目的地是上层，那里她几乎有空就去。

身为甾染年轻的经贸师，她肩上有着不算轻巧的担子。整个城池的资金流转、进出口贸易等等，最终都会经过她的手。下人们一级一级向上汇报，最终，她每日能拿到一份有关这座城池里经营情况的报告。

但是，眼见为实，耳听为虚，除了这最基本的报告之外，她更习惯于亲自来这条荣发街上，看看实际的交易情况。

荣发街是甾染最大的商街，无论是外面来的人，还是城里居住的人，大部分都在这条街上出售或者购买货物。

只要把这一整条街逛下来，对于甾染当今经济的现状，也就看了个七七八八。哪些东西卖得好，哪些东西卖得不好，大家都在抢购什么，什么材料断货了，什么内容需要进口，什么货物价格抬得太高，哪些商品竞价太严重，哪些原材料冗余滞销，哪家商铺热闹，哪个地段最容易招揽客户，哪里门可罗雀，哪里已经倒闭了。这些内容，变化非常快，只有亲身来到这条繁荣的街道上，才能观察到个中细节。

古古很乐意做这件事，小的时候，她和母亲在这条街上经营一家女装店，那时候她就是母亲手底下的小记账员，对算钱管钱熟悉的很，现在不过是盘子大了些，根本的东西没变。

马车停了，古古走下了车，她面前的，便是繁荣无比的商业街道。人们络绎不绝，交易每时每刻都在进行，从早上出摊，到晚上收摊，没有一刻停歇，热闹非凡，这条街道无时不在展现自己蓬勃的生命力。

然而，即便是一条商业街道，也能时不时在道路两旁看到武神造像，这座城池的人民，就算是在算计生意时，拜求的也非财神，而是武神。

而且，商街上基本都是女人，男人全部都去充了兵，即便没有那么多的仗要打，这座城池里的绝大多数男人最终还是会走上这条路。

刚走进街道，左右是一些连在一起的小铺子，一般出售的都是些日常里会用到的工艺，比如给顾客的衣服缝缝补补，或者给人看些小病之类的。

再往里走，建筑的结构开始复杂起来，商铺也更加密集，店家会将商品放在楼房门外，用展柜或者展台摆放，以供过路的人观览。

因为甾染是一座军事城池，故而这个集市之中，与武器相关的原材料周转非常之频繁，但是，为了防止意外事件的发生，加之最高层的管控，荣发街上并不允许出售成品武器，所以，这条街道上，大多只能找到一些武器的配件，比如剑柄、剑穗一类的，还有一切用于造武器的原材料，只是没有一把打造完成的兵器出现在这条街道上。

“欸，古古，进里面坐坐呀！”

古古走在街道上时，有个首饰店的老板看见她，招呼她进去。古古笑着摇摇头，拒绝对方的好意。

并不是刻意不领情，只是，如果每个对她敞开大门的店铺，她都要进去坐坐的话，那这一个下午，她可能会寸步难行。

自从成为了经贸师之后，古古离开了这条街道，曾经和母亲一起经营的那家女装店也停业了。

这条街道上，原本就有很多她认识的人，加之现在，她有了身份，有了地位，认识她的人更是比比皆是。几乎每路过一家店，店主人最起码都会和她打声招呼，请她到里面坐坐，还有些店老板见到她，会赶忙回到店里中去，然后端出新到的货物让古古看看。

这般热情，只是为了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，争取能够获得她的青睐，得到一些无法量化的好处，或者一些无法用价值衡量的信息。比如，哪块商铺倒闭了，空出了一块新的便宜地皮来，再比如，明年整体打算进口什么货物，会导致城内已有的行情发生什么样的波动。

这些信息对于这些商人而言，都是无价之宝，而这些无价之宝，就握在一个人手中，那就是当今甾染唯一的经贸师古古。

时过境迁啊，古古看着这条街道，想道。

曾经，她还只是这条街上的一员，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，和母亲一起经营着一家小店铺。有些往事不堪回首，曾经，她还谁都不是的时候，在她还没有认识燕无的时候，没人会注意她，甚至有人诋毁她，就因为她们母女俩形单影只地生活在一起，没有任何依靠。一些嫉妒女装店生意的人，就会使用一些恶毒的、卑劣的手段，诬陷她和母亲的名誉，好像不让她们身败名裂地滚出甾染就不罢休。

不过，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，风水轮流转，曾经造谣她和母亲的人，现在已经在甾染的哪里都找不到了，而这条荣发街上的人，也再也没有人敢用以前的散漫、无视的态度对待她。